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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音稀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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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兵力比敵方多一倍,也不擔心給養,赫蓮一點兒也沒必要在將軍父子面前展示傳聞中萬無一失的計策和謀略。要知己知彼並算計對頭,那是多麽麻煩的事,而赫蓮此番絕對有懶得計較的優勢和資格。他只是命令強悍密集的進攻,不間斷地擊打著王國的防線,左翼右翼和中央三處最主要的戰場,輪番攻擊或者一起開戰,不讓王國守軍有休整喘息的機會。

此番帝國軍的戰略就是:不需任何花樣,只是赤裸裸地比誰的人馬更多,誰的糧草更足,誰的士卒更會殺人。

但瑾襄知道,就算赫蓮是北方皇帝最寵愛的外甥,作為戰將和臣子,他不可能有全然的自在。就算北方帝國富庶廣闊,四十萬大軍出征所需的錢餉也不可能輕如鴻毛。名將的錦繡前程,在打下萬千士兵血肉枯骨的地基後,還要在上面鋪滿白花花的銀錢。赫蓮先前按兵不動已經消耗了很多時間。瑾襄估計著,從現在開始,少則五個月,最多九個月,能夠守住陣線毫不退縮,北方帝國朝廷裏針對赫蓮的壓力就會達到極限,那時候,他那當舅舅的皇帝再有未竟全功的遺憾,多半也不能一意孤行地繼續讓外甥作戰了。

只要不退,瑾襄便勝,但對赫蓮而言卻沒有平局,非勝既負,當他回到北方帝國的朝廷時,會受到怎樣的對待?他會失去皇帝的寵愛麽?會被罷黜麽?他那不光彩的出身會再次成為人們挖苦和嘲笑的話柄麽?但不管怎樣,赫蓮若敗,將軍和瑾襄的名聲,勢必更威風、更響亮。

赫蓮,你輸罷!瑾襄日日夜夜地這樣祈盼。

他們是天生的死對頭。

將軍駐守中央主陣,他的面前正是赫蓮的最大兵力,瑾襄則在三處戰場來回巡防。赫蓮並不是死死地釘住將軍不放。只要開戰,瑾襄多半能目睹遠方敵人陣地上黑底的紅蓮戰纛,以及纛前騎著白馬的白色身形。較之將軍的多年威名,新秀的將軍之子自然要稚嫩許多,赫蓮恐怕看準了瑾襄是更容易對付的人,所以他纏著瑾襄。他的目標只是瑾襄。除了將軍父子外,要擊潰一個其他將領以示威嚇或許更輕松,但這只能使將軍父子更緊密地融為一體,激起他們更堅決的死戰決心。但擊敗瑾襄的效果就不同了。瑾襄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正是眾人矚目的期望,在這大軍壓境的緊要關頭,他若失利戰敗,不僅會動搖王國士兵的信心,更會增加將軍的壓力。比較這父子倆在赫蓮心中的地位,將軍不如瑾襄,因為他早已功成名就,站在巔峰,沒有更高的一層樓讓他再上、以眺望更廣闊的風景了。

斬草的最佳方法就是除根,殺掉瑾襄,將軍也會不攻自破。就此而論,最負盛名的老將已被赫蓮排斥在戰場之外,這是一場年輕人的較量。赫蓮啊,他竟如此惡毒地期待著,他想看一株遒勁如龍般的老藤在斷根後是慢慢枯萎,還是轟然倒地而亡?而瑾襄則咬緊牙關苦苦堅持,不讓紅蓮戰纛揚起的颶風把自己吹得沒了根基,成為顛倒飄搖的敗絮。

在最開始,瑾襄還能在兩次大戰間的空閑時和文書下一盤棋,不過百戰百勝,瑾襄確實也覺得無聊了。接著戰事越來越吃緊,赫蓮的進攻日益頻繁,瑾襄非但沒時間下棋,有時連吃飯都來不及。他常接連數天守在城頭,夜不脫甲,困了就站在原地瞇著眼睛打個盹兒。雖然很辛苦,瑾襄心頭也暗自慶幸,不曾失守,不曾求援。

也不能向京城尋什麽援救了。瑾襄知道,那些野草和泥土般的尋常百姓從來被權貴們踩在腳底,他們才不會在意是誰在征兵征糧征錢,他們只在意誰從他們手裏奪去得較少、誰能留給他們的更多掙紮喘息的活命空間。

戰爭才打了兩個多月,沒有什麽最艱苦的說法,越往後,只會越來越艱苦。瑾襄連續守在城頭的日子,也由數天向十數天延長。在最近一次擊退敵兵後,也不知有多久沒合眼了,瑾襄松了一口氣,他想赫蓮暫時不會再來打擾,於是躺在地上,向後一仰,似乎靠在了什麽東西上,轉瞬間就墜入了黑甜鄉。他最後的念頭是睡醒再說,哪怕赫蓮就站在面前也不理了……

瑾襄醒來時,睜眼便見高潔天穹,東邊是淡紫紅色的,優柔地鋪著幾縷金色霞光,西邊是淺青藍色的,幾點銀色晨星仿佛是隨意撒上去的裝飾,一個人正微微彎腰俯視自己,逆光中不大看得清那人的臉,只瞧見朦朧的金色輪廓。瑾襄也並不想去看那人究竟是誰,只覺得那人身後的天空清朗舒爽,無憂無慮,無垢無染,他只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他一眼便認出俯身凝視自己的人是文書,於是笑了一笑,說:“好久沒見你,都快把你忘了。”

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混沌嘶啞,於是低頭吭吭地咳著,一面慢慢地擡起身,覺得腰酸背痛,四肢麻木,血肉骨骼都不大情願地、一寸一分地從酣甜的美夢中醒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文書的長衫。

瑾襄站起身來,把長衫遞還給文書,同時覺得後頸很癢,於是伸手去撓。他轉頭看自己一晚上倚靠的那個不冷不熱、不軟不硬的究竟是什麽,發現那是一個受了傷的士兵,胡子拉碴,環抱著刀,不知是昏還是睡。這時候瑾襄覺得指尖在脖子上觸到了又小又軟的東西,還有點黏黏的。他細看手指,原來是碾死了兩只亂爬的肥圓虱子。

“喲,你的衣服,怕是要被我弄臟了。”瑾襄笑著把指尖上的那點汙穢給文書看,想象著這個白白的、文質彬彬的人渾身亂扭著撓癢癢的怪樣子。

文書淡淡地笑了笑,接過衣服,無所謂地穿上了。“不怕死就過來罷……”他摸著脖子喃喃地說。

“你瘦了很多。”瑾襄瞅著文書說,“不會是被這陣仗嚇得吃不下睡不著罷?”他說著環顧四周,有傷無傷的士兵橫七豎八睡了一地。瑾襄從其中一人的身下拉出自己的褡褳,從裏面掏出兩張面餅,其中一張丟給文書,另外一張,自己一面啃,一面慢慢走到城墻邊向北眺望。

面餅幹陳,又冷又硬,瑾襄吃得仔細,文書卻是狼吞虎咽,三兩下就把面餅塞下了喉嚨,那吃相簡直窮兇極惡,說成野狗都不過分,哪裏還像個讀書人?瑾襄簡直看呆了。文書被噎得喘不上氣,然後又打起嗝來。見瑾襄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文書彎了彎腰,然後嗤地一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瑾襄也笑起來了。

“卑職……卑職腹中饑餒……失態了,大人見笑。”文書擦了擦嘴,把手中面餅的細渣也仔仔細細地吸來吃掉了。

“有那麽餓麽?”瑾襄還嘲笑了一句,然後忽然想起來,半個月前頒布的軍令,只有陣前拼殺的軍士一日可三餐,像文書這樣的人,按規定,一天只能領一張面餅。難怪他比起先前瘦了,臉色也不大對頭,還不曉得忍耐了多久。想明白了這一層,瑾襄倒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幹咳幾聲,清了清嗓子,忽然指著北方,笑道:“我想那邊糧草充足,赫蓮營中的人,一定都吃得飽。你若想到那邊去,開口便是。”

文書怔了怔,旋即笑道:“我到那邊去做什麽?難不成赫蓮還缺文書?”

“你到那邊去,既能省我一張餅,還能多費赫蓮一份糧。”瑾襄猶自嘲笑說,“你是讀書人,想必也見過書上寫的,仗打到最後,是要吃人的。一時雖不至如此,若是拖得久了,時局艱難了,你這一不拿刀二不拿槍的,又這麽白白凈凈,細皮嫩肉,到時候可不只有拿來下鍋?”

“噫!”文書幹笑了一聲,眼睛發起直來,愁苦得好像眉毛都要從臉上滑落了。

“再不然……”瑾襄想了想,想出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再不然你去我家罷!”

“這……”文書大吃一驚,急忙笑道,“這怎麽成?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我派人送你去。只要我在這裏還頂得住,在我家,怎麽也不會把你餓瘦了。”瑾襄毫不理睬文書的反對,自顧自地拿好了主意,“來!磨墨罷!”

文書站在桌旁磨了一汪濃墨,瑾襄唰唰唰地寫好了信,說:“家母自會照顧你周全。不過……還請你平時行走留意,別驚嚇了賤內。”

“不敢,不敢。”文書連連彎腰地應承著,哭笑不得,又像要流冷汗的樣子。他瞥眼見硯中墨汁還剩有一大半,輕輕問:“大人可還要寫信給赫蓮?”

瑾襄出神地想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般慢慢回答:“不必……了罷?”

文書微微躬身,應了一聲是。拿了信,正要退開,忽聽瑾襄問道:“都說赫蓮好色,好女色也好男色……都說有個樣貌極美的男子受他寵愛,你從那邊過來,聽說過那個人嗎?”

“當然聽說過。”文書嘻地一聲笑,“那人叫夕泠。”

“那個人,赫蓮當真極看重麽?”瑾襄問。

文書想了想才說:“他與赫蓮相識已久,倒也沒聽說有誰曾在赫蓮面前奪了他的寵去。”

“死了一匹馬尚鬧得不可開交……”瑾襄低聲疑道,“我若殺了夕泠,赫蓮會怎樣?”

“赫蓮曾揚言,只要他活著,天下地上,若有人敢傷夕泠分毫——”文書回答,“輕則斬首,重則菹醢。”

“呵!”瑾襄不禁揚眉驚嘆,笑道,“這般情深,倒真令人羨慕呢。”

在文書拿了信並被瑾襄的兩個親兵護送啟程去京城的第三天半夜,一匹如烏雲般純黑的駿馬悄悄靠近了瑾襄固守的城門。馬頸沒戴脖鈴,馬蹄用棉花包裹,馬背上的人一襲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兩只清澈如水的眼眸。他的身後還跟了兩個背負長刀、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似乎是他的護衛。他們就像一團黑色的夜霧朝城門接近,估計著快被發現的距離,馬背上的人下馬,和那兩個護衛一起小心步行向前,最後匍匐前行。他們幾乎爬到護城河邊了,此時如果被守城士兵看破端倪,很可能會被亂箭釘成三只死刺猬。

三個人靜靜地俯在地上,一動不動,當先為首的黑衣人把耳朵貼在地面,費神地聆聽。過了許久,他慢慢地向後縮去,兩名護衛跟著他一起退後。但是為首的黑衣人顯得焦躁,他退了不到三尺遠,便幹脆地站起身向北方狂奔,於是那兩名護衛也只好站起來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如此一來,城頭士兵發現了他們,警惕地喧嘩著,彎弓搭箭。利箭嗖嗖追來,有的緊貼腳步釘在地面,有的被護衛拔刀擊飛。領頭的黑衣人跳上馬,又像一團烏雲向北急掠,最終消失在暗夜裏了。

策馬狂奔了好一陣,身後的流矢與城墻似乎已不存在這個世界,騎手拉住了馬韁,然後低下頭,用手緊緊地捂住了臉,肩頭微微顫抖。兩名護衛只是靜默地守在他的身邊。前方遠處有幽微的點點紅光,或凝固或游走,那可是意欲食人的鬼魂邪魅在偷窺?也不知過了多久,嗚咽從騎手拼命壓抑的雙掌間溢了出來,最後他幹脆俯在馬頸上痛哭失聲。

兩名護衛還是靜靜地守著。

東方漸漸透出曙光,前方正是軍營,旌旗獵獵,連綿起伏的白色軍帳一眼望不到邊,仿佛厚厚的積雪覆蓋地面。士兵們開始換崗,並逐一熄滅夜間的火盆火把。

忽然轅門下馳出好幾匹快馬,朝這三名黑衣人飛奔而來。黑衣騎手還是無聲地俯在馬頸上。那幾匹馬轉眼接近了,馬背上的人都穿著整齊的鎧甲,腰間佩帶長劍或寶刀,不管年長年輕,看起來都精悍幹練。鼓噪的馬鳴聲中,他們將三個黑衣人團團包圍了,目光裏是警覺和驚疑。

黑衣騎手坐起身,拉下面上的黑巾,揚起因哭泣而浮腫泛紅的臉。見他依舊淚流滿面,周圍的人先驚後怒,連坐騎都搖頭低聲嘶鳴,不安地搖頭用蹄子跺著地,來回騰挪。

清透潔凈的晨曦裏黑衣騎手眉目猙獰,淚水長流,厲聲高喝:“殺!”說罷一提馬韁,黑色駿馬如騰空般馳進轅門,穿鎧甲的騎手和黑衣護衛都緊緊跟在後面,轉瞬間一股淒烈的炎風從白色軍營中蒸騰而上,直上高天,仿佛看不見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當文書恭恭敬敬地站在將軍夫人面前、讓她的目光從信紙上擡起並把自己從頭到腳地敲打一遍時,瑾襄正在陣前眺望那要把眼睛灼焦了的紅蓮戰纛,苦惱地想:怎麽突然就翻臉?我沒虧待他啊?

帝國軍的進攻密集而瘋狂,那紅蓮戰纛指揮的似乎不是人的血肉之軀,而是暴怒的獸群,透明的炎風如毒舌灼盡生機,是誰在無聲地咆哮?

“請坐罷。”將軍夫人安閑地笑著,用冰瓷的茶蓋撥弄淺碧色的茶湯,“你曾在吾兒軍中做文書麽?敢問尊姓大名?”

“不敢當,不敢當。”文書的屁股剛剛碰上紫檀木的椅面又立刻擡起來,他依舊略略彎腰,低著頭,恭恭敬敬地回答,“不才賤名銜珠。”

赫蓮的強攻一波又一波,越來越狠,那白色戰馬不顧身份地在陣前馳騁,瑾襄有幾次出城迎敵時和他相當接近,但他仍沒有看清馬背上那披白色盔甲的人面容究竟怎樣,只恍惚覺得,那人眼中泛著殺意騰騰的血光。

那一定不是人的眼睛,瑾襄想。

“原來是銜珠先生……看先生一表人才,果真是天降明珠。”將軍夫人又笑了,漫聲道,“我自當好生招待,來人啊……” 兩名親兵忽然拔刀,寒光凜凜的刀鋒一左一右,架在了文書的頸上。後堂裏奔出幾個持刀的家丁,還有勁裝打扮的丫鬟拿著鐐銬鐵鏈。誇誇幾響,轉眼間文書就被銬上了手銬腳鐐,不過不知是誰那麽體貼,堅硬的精鋼鐵箍上裹了幾層棉布,不那麽硌手硌腳,也不那麽冰。還有一個項圈哢嚓一聲鎖住了他的脖子,那竟然是個純金的項圈,可見將軍府上對文書實在禮敬有加。

城頭上的激戰尚未有一絲放松,身後又傳來焦灼急促的腳步。瑾襄轉臉,一個小兵連滾帶爬地撲到他腳下,滿目滿臉的驚惶,帶著哭腔放聲喊:“敗了……敗……”

“住口!”瑾襄厲聲喝道,新一層的冷汗唰地從額前冒了出來。

右翼已失守,在數倍於己方的敵人面前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計劃裏是堅守五個月至九個月,如今只將近三個月,那懶洋洋逗弄小鼠的靈貓突然毫不留情地亮出了致命爪牙。太快了!太快了!瑾襄滿心凜冽的寒意,同時無望地想,這恐怕還不是他的全部實力啊!

但現在必須退了,而且要快退!否則帝國軍從右翼湧入,很容易就切斷後路,甚至把守在陣中的將軍和左翼的瑾襄孤立,分別包圍。

“吾兒來信,特特叮囑,千萬要好生照顧先生,可知先生是千金難抵的無價寶珠。”將軍夫人和藹地說,“京城目今雖平靜,但邊疆戰事不定,難保哪日我們這裏就突起禍事。為保先生平安無恙,只得出此下策了。”

文書含笑拱手:“多謝夫人關切厚愛。”

“那麽,帶下去好生照顧。”將軍夫人平靜地吩咐左右,“若是走失自殺,要你們的命!”

那黑色戰纛上的紅蓮似乎在激蕩,是魔鬼的怒焰在眼底躥動;白羽白甲白劍白馬則是一團淒寒的冰,驚然貼在心上,也是如火一般燙。

和你對峙周旋了這麽久,竟是白費功夫麽?瑾襄心中湧起一種難言的失落,是獨木難支大廈將頹的辛酸。你不過是運氣好罷!他酸溜溜地想,如果我也有四十萬人馬,不,哪怕只有三十萬,也不會這麽輕易讓你得手!

他無奈地揮了揮手,傳令且戰且退,而自己當然要守到最後一瞬。

讓給你!居然是讓給你!我豁出性命地守護了這麽久,現在竟是要讓給你!年輕的將領心中痛如刀割,血湧如沸,眼睜睜看國土是從自己的指尖淪落,恨!恨吶!你可知讓給他我有多恨?

一時間將軍的兒子有大哭的沖動,他才知自己過去的人生是何等的春風得意,一帆風順,如今冷酷的世界才剛挫上心間。為了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的陰謀得逞,他擡眼望著血紅的天空,無奈地自問:為什麽他放棄那緊盯自己的計劃、不顧一切地開始殺人?

這問題或許沒有答案,因為本不該問。

若要問,又能問誰?

問那毒龍般藏在心底、冷眼睥睨的綠眸妖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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